壹
从2025年开始,我就越来越不爱出国了。
全球任何国家,我只要待上七天以上,就浑身不舒服,特别特别想回国。
这里头的痛苦,包括倒时差黑白颠倒、道路交通基建差、大部分国家不太干净卫生、发达地区物价过高、网速慢、治安差、不能手机支付、打车不方便、吃得贼差等等。
这里头尤其让人受不了的,是吃得贼差。
地球上除了东亚和东南亚,几乎所有国家都爱吃甜食,你买到的零食、饮料、糕点全部齁甜齁甜,甜得中国人心惊胆战、挠心抓肺,吃一口肠胃能腻歪几天。
无论哪个国家的酒店,早餐区都会摆一些各种颜色的糖水,配一些浸泡过的橄榄啥的,每天大清早就吃得这么甜,也没见他们待人处事有多甜。
除了甜,他们主菜来来回回就那几样,十分十分乏味。
无非汉堡、意面、烤肉、披萨、烤鱼,旁边还一定要放一堆薯条给你填肚子,能吃到Kebab(土耳其大饼卷烤肉)就谢天谢地了。
Kebab这玩意放中国真的很一般很一般,在国外却已经算是难得的常见美食,我出国能吃这个就吃这个,总比天天汉堡包强。
部分国家有些菜式挺好吃,比如我在巴基斯坦吃他们当地的番茄炖羊肉,汁水饱满软烂可口,比烤肉好吃多了,可问题是他们菜品太少了,一天天在餐厅只能点这道菜,吃多了人容易腻,吃太多,还总感觉自己全身都会散发出一股羊膻味。
2016年去土耳其旅游时,某天导游神秘兮兮地说晚上吃当地著名的烤肉大餐,我脑海里瞬间浮现整只全羊烤好摆在面前的美好场景。结果到了店里,就是一处类似破败版麦当劳的小店,店里都是那种小小的桌椅,导游给每人发了一小份大饼卷肉、一点生菜、再配一小堆薯条,这就是他们当地著名美食,直接把我干无语了。
怨念累积到今天,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晚的失望之情,到现在我还不能原谅那个导游。
而且他们的烤肉做得比中国差许多。
无论是在俄罗斯喀山、埃及开罗、法国巴黎,我吃到的烤肉都干巴巴的,嚼起来特别柴,不像中国街头烤肉,讲究烤出来外表油汁淋漓,咬一口香嫩多汁,重点是这个“汁”字,不知道为啥,其他国家的烤肉,大多烤出来没有汁水,口感干涩,只能蘸着酱吃。
顺便说一句,他们的蔬菜水果种类也远逊于国内,蔬菜通常只有西红柿、生菜、洋葱、西兰花、胡萝卜、豌豆、土豆、蘑菇,水果通常只有香蕉、苹果、橙子、葡萄,平常人可选择的种类极少,远远不如国内种类丰富。
在国外吃久了,我就忍不住琢磨,为啥他们下厨做出来的东西种类这么少?东西又这么不好吃?
中餐目前有炒、蒸、煎、煮、炸、氽、炖、烤、烩、炝、熘、煸、涮、糟多种技法,而西方主要只有烤、煮、炖、蒸、煎、炸这几种技法,总技法少,而主技法里,又严重缺少炒这个重点技能。
其实西餐是有炒这个技能的,但他们那种平底锅天生就不适合炒,所以用得非常非常少,少到可以忽略不计。
炒锅是中国十分独特的发明,只有中国人才会用“锅气”这个词形容菜品,老外们通常只能用酱汁来构建味觉系统。
中国会诞生炒菜,跟我们地理上形成的农耕文明有很大关系。
我们种地多、养牲口少,那平时吃的肉食就少,所以我们荤素夹杂炒着吃。但炒着吃,就需要把肉都切成一小块一小片,以保证肉类能快速炒熟。
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湘菜,以炒为主,把食材切得薄碎,因为越碎越容易炒熟。
欧洲比中国更适合牧草生长,欧陆年均7-15度,降雨均匀,大晴天少,牧草生长期通常长达8-10个月,为他们养牛养羊提供了便利。牲口多,奶制品和肉就多,肉多,那就不需要将肉切成小块,大块肉烤着吃或煎着吃就行。
美国那种豪横的煎牛排的方法,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,那是因为北美以前有7700万头北美野牛,是印第安人的主要肉食来源,但欧洲白人来到北美后不讲武德,将北美野牛杀到只剩现在的1000多头,杀完的牛肉牛舌实在多得吃不完,才搞出了夸张的美式煎牛排煎牛舌。
中国人会搞出炒菜,还有个重要原因,是中国很早就开始利用煤炭做燃料,能够生起猛火,只有靓女才能配帅哥,只有猛火才能配炒锅,而欧洲直到18世纪前,做饭主要还是烧木头,火力既不猛也不久,就只能在其他烹饪技法上钻研。
中国在公元前202年,已普遍将煤炭拿来冶铁,而欧洲森林资源丰富,烧木头烧上瘾了,比中国晚一千年才开始利用煤炭资源。
这一千年时间,已经足够让中国人吃炒菜吃到撑了。
比煤还重要的,是中国古代时,冶铁技术遥遥领先于世界各国,是煤铁共同作用下,才让我们吃到了香喷喷的炒菜。
贰
按当前各历史书所说,中华文明进入青铜时代的时间,比其他文明没啥优势,比某些远古文明还落后不少(存疑),华夏文明的主要优势,是我们进入铁器时代更早更成熟。
中国进入铁器时代的具体时间,因为考古学近些年不断挖出新东西来,其实不太好确定。
比如2009年,我们考古学家在甘肃临潭县磨沟寺洼文化墓葬里,找到两块铁条,经清华大学和牛津仪器检测,铁条由“块炼渗碳钢”锻打而成,墓葬年代则为3510年前到3310年前之间。
在这之前,史学家通常认为中国在西周晚期才有了“块炼渗碳钢”技术,晚于西亚和希腊,说明谁先谁后目前还不好说,鬼知道以后还会挖出什么东西来。
但华夏文明在春秋战国时玩铁玩出了高水平,大家是没有争论的。
春秋后,中国鼓风竖炉冶铜技术成熟,搞出了高炉冶铁,使生铁产量大幅提升,古人再将生铁浇铸到模具中,就有了生活中常见的铁器。
中国铁矿石质量不太好,早期生铁含碳高,硬脆易断,只能做农具不能做兵器,到战国生铁韧化与炒钢技术出现,才普及了铁制兵器。
因为铁制农具普遍,才有了《管子》里的:一农之事,必有一耜、一铫、一镰、一鎒、一椎、一铚,然后成为农。
此时六国铁兵器质量还一般,跟秦国青铜兵器差不多水准,胜在生产容易矿多量大——但铁矿质量差,是中国几千年的心头痛,直到我们找到了澳大利亚的铁矿。
毫无争议的是,中国此时的生铁冶炼法,远胜过希腊和印度的块冶炼法,我们的竖炉能达到1150-1300度高温,使铁液化再浇铸成型,而他们还在让矿石在800-1000度还原成海锦铁,之后反复锻打除渣,效率和质量都远不如中国。
1975年长沙杨家山65号墓,出土过一把春秋晚期的钢剑,含碳0.5%,说明楚国已能利用块炼铁渗碳制钢,经反复锻打造出钢剑,证明中国古代冶炼技术已远超同时代水准。
到西汉时,中国有49个铁官,管辖全国各个冶铁厂,最大的铁厂能达几十万平米,日产1吨铁,而同时代的罗马,不仅冶铁技术落后,而且到现在也没找到一处超10万平米的冶铁遗址。
因为铁器落后,欧洲中世纪时还在大量使用木制与石制农具,法国庄园里的铁制农具,平时要当宝贝锁起来。要不是当时阿拉伯人将中国的冶铁技术传入欧洲,他们将更晚到达成熟的铁器文明。
正是因为中国人拥有先进的冶铁技术,我们才拥有了远超同时代其他文明的高科技炒锅。
炒锅在古代,是融合了材料学与热工学的妙物,炒锅的半圆弧底设计,得拥有先进铸造工艺,需要将熔化的铁水注入半圆弧底的模具,等铁冷却后形成0.3CM的薄壁圆弧形锅底。
铸造与锻造的区别,是能否用高温让生铁熔成铁水,没有掌握高温熔铁的国家,只能一锤一打地锻造生产工具,锤锤打打是很难制造出圆弧形锅底的。
铁制圆锅给了我们炒菜的机会,而铁制的农具和矿具,则为我们提升了农业技术和矿工技术,使中国可以开垦出大片土地,可以多种植产油作物,也能用铁制工具,挖掘出足够多的煤炭。
我以前介绍过,韩国之所以习惯吃汤泡饭和泡菜,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富余的土地,去种植产油作物,不得已才吃那些,否则谁愿意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呢?
到北宋元丰元年(1078年),中国年产铁15万吨,超越17世纪前整个欧洲的总和,高炉鼓风和煤炭得到普及;同时油菜种植面积激增,“菜籽二百斤可得油六十斤”,植物油产量飙升;北宋时还发现了几处大煤矿,不过那时叫石炭或石墨,河南鹤壁古煤矿遗址还能侧面证明当时采煤技术的发达。
锅、油、炭三者同时达到生产力的临界点,终于让民间诞生“炒菜”这一项文明成果。
廉价的菜籽油配合铁锅煤炭,才有了《东京梦华录》里的炒蟹、炒鸡、炒肺,开封夜市的厨子颠着铁锅翻炒时,欧洲人、俄罗斯人、日本人都还只能吃一点炖菜和粗粥。
中华美食,从此甩开各番邦千里万里。
为什么中国文人们特别爱宋朝?因为从宋朝开始,生活才真正变得有滋有味啊。
想起我2015年冬天第一次去俄罗斯,在圣彼得堡郊外叶卡捷琳娜的宫殿里,导游指着餐桌上精致的餐具说,当年叶皇每晚就是在这里进餐,侍从们会依次端上精美的焗蜗牛和土豆泥。
我说:啥?啥精美?土豆泥?
那个会讲中文的俄国导游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,确认是土豆泥。
在中国吃了三十多年好东西的我,想起我打小在湖南广东吃的那些美食,突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,我知道这种场合笑话人家不礼貌,但我就是忍不住笑出声来,为了避免失礼,我只能退开几步,离开人群,站在角墙里笑得一抽一抽的。
叁
走过那么多国家,见过那么多世人,说起中国人与外国人的区别,我觉得最精准的形容,是中国人身上,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温良。
那种温良之意,我从来没有在世界其他任何民族身上见到过。
大部分民族总是会流露出一种粗犷感,好像在荒野中生活了多年的人,尽管穿上了华服,但他们身上依旧有动物般浓烈的体味,和荒野里生死由命的残酷冰冷感。
尤其对待弱者和小昆虫、小动物,中国人比他们要温和得多,中国小孩天生会更敬畏怜悯小生物,而许多国家或边远民族的人,从小杀生时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我一直在想,到底是什么原因,造就了中国人的温良之意,世世代代流露在我们的基因里。
当那天我读到铁锅的历史,看到中国人曾经在铁器文明遥遥领先世界各国,便忽然明白,那是中国一千多年的富贵历史,才养成了我们民族可贵的温良之气。
铁锅与炒菜,只是我们文明的一部分,另外我们还有丝绸、瓷器、茶叶、火药等等等等,这些美好的事物好好包裹着我们的生活,使我们远比其他民族更富足、更先进。
三代才能出贵族,千年才能养温良。
理性一点说,我们曾经在封建时代的工业文明遥遥领先,是后面以蒸汽开始的工业文明,我们短暂落后了一段时间而已。
铁器文明给了我们长久的坚韧和温柔,使我们重新步入世界强国之林时,身上流露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气质。
中华文明天生的富贵温良之气,是长久领先的铁器文明,带来的千年美好生活的沉淀。
只有先进的生产力,才能培养优质的文化,恶劣的生产力,怎么可能养出文化底蕴强盛的民族?
上次写《为什么日本色情感特别重》时,我提出过,日本是从原始母系社会,突然跳入工业文明的,所以残留了许多母系社会的生活特点,造成了他们色情感重。
其实欧洲、俄罗斯、美国也差不多,他们的文明不成熟,从野蛮进入工业文明的跨度太大,才带出了许多奇怪的社会现象。
正是因为我们的文明更成熟,才更懂得以和为贵、以忍为高、以让为先。
只有温柔如铁的华夏风范,才使这个曾经霸道横行的世界,突然迎来了许久未见的王道之气。